浣溪沙

李璟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菡萏香销翠叶残-说李璟《浣溪沙》

南唐中主李璟,今存词曲仅得四篇,而以《浣溪沙》二首最为世人称赏。其词工致深婉,清丽天然,比之后主李煜,感情激荡奔放处不如,然刻意填词,亦无其信手率意之失。盖深得陆士衡“绮靡”二字之真谛。(“绮靡”者,六朝用语,以丝织品之精致细密喻拟诗歌之质之法。后世误解为“艳丽淫靡”俗义,失之千里矣!)

评赞此词者,首推王静安,以为世人徒赏“细雨”两句一联,而不知首句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故知解人已不易得,其言最为有识。传世名篇大抵于开端得神,笔致情境,并臻高绝;顾常人往往着眼于其组织工秀之字句间,而于神理高明,不能领会。李易安女词人,有起句云:“红藕香残玉簟秋”,即从本篇学得,而已加之琢磨工夫,不无闺阁气息矣。若本篇,亦写闺中情愫,然而并无一毫脂粉气,所以为难到。

吾服王静安论此词独拈起拍二句,为有卓识,盖王氏具有很高的艺术审美能力。然而起拍二句,虽如王氏之言,若一深寻细按,则其神理关键,并不在首句而在次句。“西风愁起绿波间”,方是令人顿生众芳芜秽之感的真正源头。盖“风行水面”,池塘为得“风气之先”,西风一起,万籁知秋,而池上荷花,红裳褪减,翠盖离披,顿觉夏令之盛意佳情,至此一变,而凄然之感生焉。以此之故,词笔方出“愁起”二字,而上句之香销叶残之“销”字、“残”字,脉络悉通矣。

凋零离披,韶华憔悴,非复盛时容光焕发之境界。时光憔悴,人亦随之,着一“与”字、“共”字,于是荷也,人也,一时俱化而为一。若论笔力,又须体认端让“还与”第三句最为一篇之关纽,非具大神力,其笔不会如此运掉也!王静安先生于此则未有一言,或所措意因时因境而各有不同,原不必责贤者以备;但为学子计,则不容置而不论。以吾之见,本篇最重要的神理在于开端二句,而最重要的笔法则在紧承二句之第三句。

“不堪看”,谓憔悴之容,自己不欲看之,非指他人。“看”,平声,在诗词中“看”十之八九皆然,读口语去声者甚少。

过片一联,虽盛炙脍,实不待讲解,总写闺人念远之寂寞伤情。此一联见出中主之工致绮靡,过于后主。梦中远至朔方边塞,以觅所思之人,而细雨生寒,罗衾不暖,以至梦破神回,方觉鸡塞实在千里之外!一“远”字极精极细。独处小楼,欢日笙歌今已停歇,强以为遣,亦不成欢,笙簧寒涩,不复谐悦耳音。一“寒”字又精细之至。(盖古代吹笙,先暖其簧,其声方清悦也。)

至末句,方点出原是夜来梦远,晓起弄笙,俱无聊赖,出倚阑干,一观池台之景,方见西风愁起,荷翠离披,而人与韶光之憔悴,两不忍看矣!末三句是眼目,而非趁韵之常言。

此词神远而境清,思密而笔胜,了无后世习气,其为高品,固非虚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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