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帝京》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北宋·柳永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柳永《忆帝京》古诗赏析

【赏析】

大概那句“执红牙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的评价在我心里扎了根,我总以为柳永写词应该在笔墨中倾入很深刻的感情,一如“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种。

事实上柳永的词风格并不局限于此,深情的有,痴情的有,大气的也有,比如他写杭州的那首《望海潮》,给我的感觉就大气极了,一句“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把杭州的美写得很张扬,谁规定江南的美就该婉约的,柳永就偏偏让很多人认识了他笔下不一样的江南,美得很绚烂,很耀眼,难怪金主看了之后对杭州垂涎三尺。

《忆帝京》依旧是写情,写离别情,但语言偏白话,类似于白居易那种人人都能读懂的风格。

词中所写的季节是天,从“凉天气”可以看出来。去秋来,天气越来越凉,躺在床上总觉得被子太薄,不足以抵挡日益变冷的天气。但是最主要的冷大概还是来自于心里。他独自卧躺在床上,一想到与心爱之人分别,心中渐渐泛起了愁苦。到了万物凋谢的秋季又遭遇别离,心里可真是愁呀!愁得我辗转难眠,一心只想着心中那个人。天越来越黑,转眼已经到了半夜,既然睡不着就起来走走吧。可是起来之后还是一样难受,愁绪一丝不减,只得又躺下去睡觉。如此重复几次,睡意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唯有相思之人,方知离别之苦,而我偏偏却明白其中滋味。多次与心心念念之人分别,才转身,便想着回首,万分恼恨相隔两地不能相见的苦楚,每一次分开都要倒数着见面的日子,相守的一天有多短暂,分离的一天就有多漫长。我总是告诉自己,那些所谓的相思都是骗人的,世上哪来那么多愁啊悲啊,分明都是世人杜撰出来的!可是谁信啊?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想着他的时候,心里堵,鼻子酸,脑袋沉,恨不能生出翅膀马上飞到他身边。世上怎么可能没有相思?这不就是相思么!曾经不知道相思是何滋味的时候,大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才不相信爱情真的这么折磨人,我才不相信相思这么断人肠。那是因为相思之苦还未侵入骨髓,不知道其中滋味的人才会天真地认为不必相思。

徐再思真是个神人,他总结得太妙了,好一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一旦明白这种滋味,那便是相思人,相思人岂会不受相思苦的折磨?然后就这样,一边自欺欺人地说一个人可以过得好好的,一边又在日思夜想中辗转难眠。相思这东西,真是生生折磨人啊!

柳永没有用很深刻的语言去阐述相思是什么,他只是写了一个小小的片段,但明白人一看就知道,相思就是这样的。无色无味无嗅无形,却让你有愁有苦有痛有泪。相思令人老,一夜若白头。

“毕竟不成眠”中的这个“毕竟”,跟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的第一句“毕竟西湖六月中”的“毕竟”是一个意思,用在这里很能体现因相思而苦苦无法入睡之人的心情。折腾好久,用尽各种能催眠的办法,比如看书啊数绵羊啊听轻音乐啊等到,到底还是睡不着。所以柳永来了一句总结,那便是“一夜长如岁”。

诗经·王风·采葛》中有一句“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恋爱中的男女,你惦记我我惦记你,一天不见就跟过了三年似的。柳永就是化用了这句诗的意思,离别之后,相思的人真是苦啊,睡不着也就罢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整夜,天亮的速度简直比蜗牛爬的还慢,一夜不像是一夜,倒像已经过去一年了。才一天就已经难受成这样,那么一个月呢,一年呢?岂不是要熬得不成人样!“衣带渐宽”还真不是糊弄人的,再这样下去,迟早形容憔悴颜色枯槁。继续来看词中这位害了相思病的可怜人,他受不了这种牵肠挂肚的日子,于是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不如转身回去吧,回到思念的人身边就不会愁了。可是人已经在路上了,还有很多事等着自己去做,再回去怎么行呢?大概他还有事要办,继续往前心里难受,回去找心上人又怕耽误正事,思来想去,头发都快纠结得白了。左右为难,摇摆不定,到头来还是苦了那一颗相思之心啊。不管最终决定是什么,总是要耽误一方的。

做人有时候还是得学会舍弃,舍不弃的,便只能心痛了。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你,我的心里始终牵挂着你,但是我不得不离开你,只能让你伤心落泪了。心有万般苦,相思令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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