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舍弟宗一

柳宗元

零落残魂倍黯然,双垂别泪越江边。

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

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尽水如天。

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

别舍弟宗一-古诗译文赏析(柳宗元)

【赏析】

该诗一气贯通,理解首句“零落残魂倍黯然”是关键。欲知此“关键”,就须了解有关的三个背景。一是柳宗元的贬谪遭遇;二是柳宗元的亲情状况;三是柳宗元的身体和心理状态。简要言之。贞元二十一年(805)柳宗元在朝任礼部员外郎,支持并参加了王叔文等革除弊政的活动,失败后贬为永州司马。在永州近十年,身心受尽煎熬。元和十年(815)正月召还京师,三月,出为柳州刺史,亦是贬谪。本诗即作于在柳州的第二年春末。柳宗元亲属极少,本无兄弟,父亲早逝;贞元十二年结婚,妻杨氏,未三年即卒,未留子嗣;母卢氏,陪儿子赴永州贬所,次年病逝;从弟宗直,曾随柳宗元在永州共患难,后又伴其来柳州,才数月,以疾卒;从弟宗一,今又与之相别,情实难舍。柳宗元遭贬以来,居常惴慄,贬斥之重、贬地之远、贬时之长,使其政治上极为失意。亲人日益减少,孤独感越是强烈;永州、柳州,“蛮夷”异俗之乡,卑湿炎瘴之地,在生活上很不适应,因此患了多种疾病;又在永州时多遇火灾,数次火里逃生。长期压抑、忧虑、寂寞、痞疾伴随,自云“尤召重忧,残骸馀魂,百病所集,痞结伏积”,“摧心伤骨”,使得身心俱损,每况愈下,憔悴不堪,未老先衰。知此,便易理解作者何以开篇即称“零落残魂”之言,而读者实知三年多后,柳宗元即逝于柳州,故读之使人潸然。

世间但言离别,就已黯然销魂,柳宗元在“零落残魂”之境况下,送别从弟,怎不“倍”加黯然?“双垂别泪越江边”,是关合二人写来。亲人无多,生离死别,从弟岂无意识?故不忍离别之情,兄弟皆然。然既离别,自是万不得已的事情。“越江”即“粤江”,此指柳江。临流挥泪,泪水与江水,已浑然不可分矣。颔联是对自己的贬谪遭遇的概括,揭示了造成“零落残魂”的主要原因。“一身”突出其孤独,“去国六千里”指贬在柳州,距京城长安六千里之遥。前永州之贬,诗人曾有“四千里”之计程,今则有越贬越远、情何以堪之慨。“万死”,言其经历死亡的危险之多。“投荒十二年”,迁谪永州、柳州荒远之地计已达十二年,十二年间发生了多少不堪回首的事情,且后尚不知其止也。柳宗元此年四十四岁,其中本是人生最应有所作为十二年,竟在贬谪中,能无巨大之悲怆乎?读此联,如闻其撕心裂肺之声。颈联描绘典型景物,寓情于景。上句写柳州山头瘴气腾腾之恐怖,托言自己居留殊方之苦;下句写洞庭湖春尽至而水溢如天的景象,为从弟虑,即念其此去途程之遥和风险,有叮嘱、祈愿平安之意。惜别之情,何其深至!尾联言别后见面之难,唯托于梦。从弟前往之所,在江陵,故云从今以后,我的相思之梦,就长着于荆门郢树了。“烟”字神远,扣远树,扣梦境。明人林瑜云:“梦非实事,‘烟’正其梦境模糊,欲见不可,以寓其相思之恨耳。”(《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全诗语意浑成,句句沉痛,凄凉苦楚,真切感人。

(李亮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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