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国风·鄘风·桑中

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麦矣?

沬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葑矣?沬之东矣。

云谁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注释】

(1)爰:于何处。唐:菟丝子,蔓生植物。

(2)(mèi):卫邑名,在商代故都朝歌郊。

(3)孟:排行居长者。姜:姓,后文“弋”“庸”同。

(4)桑中:即桑林,男女聚会场所。

(5)上宫:指社庙。

(6)葑:芜菁。

【译文】

哪里能把女萝采?到那朝歌旷野外。心里常把谁挂怀?孟姜美丽惹人爱。约我桑田里相会,请我楼上诉衷怀,送我淇水上啊手分开!

哪里能把麦穗采?到那朝歌北郊外。心里常把谁挂怀?孟弋美丽惹人爱。约我桑田里相会,请我楼上诉衷怀,送我淇水上啊手分开!

哪里能把蔓菁采?到那朝歌东郊外。心里常把谁挂怀?孟庸美丽惹人爱。约我桑田里相会,请我楼上诉衷怀,送我淇水上啊手分开!

【翻译】

菟丝采哪方哟?卫国的沫乡哟。心中想着哪个?美丽的孟姜哟。等候我啊在桑中,和我约会到上宫,直到淇水还相送哟。

哪方去采麦哟?卫国沫乡北哟。心中想着哪个?美丽的孟弋哟。等候我啊在桑中,和我约会到上宫,直到淇水还相送哟。

哪方去采葑哟?卫国沫乡东哟。心中想着哪个?美丽的孟庸哟。等候我啊在桑中,和我约会到上宫,直到淇水还相送哟。

《诗经·鄘风·桑中》原文翻译赏析注释

【赏析1】

这是一首歌唱幽期密约的诗。有人根据诗中“采葑”“采麦”之说,认为抒情主人公是普通劳动者;也有人根据“姜”“弋”“庸”为贵族姓氏,认为诗中人乃贵族男女。然而男女之间,爱欲存焉,原是没有阶级性的。所以,确定抒情主人公的身份对于这一首诗,无关宏旨,诗中没有明确交代,读者也没有纠缠的必要。倒是此诗的情辞音节之美,在三百篇中不可多得,这一点特别值得注意。

诗三章,每章前四句都是用自问自答的方式唱出来的,又都是以采集植物起兴的(采唐、采麦、采葑)。不少研究者早已指出,以渔鱼隐射性爱、以饮食隐射性爱,在诗经中屡见不鲜。其实何止于此。从采集植物兴起求爱、相思,就是另一种自然的联想,这在《关雎》《卷耳》中便有表现;至于后世乐府中的“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现代民歌的“我有心摘一朵戴,又怕栽花人将我骂”,都可遥相印证。所以这诗一起就兴致勃勃,而又别有用心。读者联系下两句,对于个中妙处不难心领神会。“云谁之思?美孟姜矣”,这种反复问答,最有歌味,能尽抑扬顿挫之致,比直接地宣布要动人得多。“孟姜”(犹言姜家大姐,下同)“孟弋”“孟庸”在这里是美人的同义语,又是爱人的代称(不必是真名实姓)。在媵妾制的时代,长姊地位特殊;而大家闺秀,别具风姿。故诗中称谓有着时代的烙印,在当时能唤起一种特别的美感,又饱含着诗人的柔情蜜意。

直接涉及幽期密约的是诗章的后三句。诗人用了一种回忆、遐想的语调,一口气唱出了心爱的姑娘“期我”“要(邀)我”及“送我”的整个儿的约会过程,极有层次。这表现既是淋漓尽兴的,又是颇为含蓄的。桑中之期,上宫相邀,诗中只点到为止,至于其间唯有天知的柔情蜜意,一概略去,以下便说到淇水相送。比起后人戏文中的“软玉温香抱满怀”之类露骨描画,真不知有几多空灵。关于桑中与上宫,说者多有分歧。孙作云以为桑中即卫地的桑林之社(桑为社树),上宫即社庙。当时的庙会,即男女青年约会场所。其说最为通达。诗人把桑中相期之苦情,上宫相会之乐事,淇水远送的缠绵(这最末一句使人联想到《氓》中“送子涉淇,至于顿丘”的恋爱描写),一股脑儿留给读者自行玩味,尤有悠悠不尽的韵味。

诗的前四句是整齐的四言句,而到末三句却依次作五五七言句,这是典型的逐渐增字永言的作法。诗人本不难运用齐言形式,如末句就可以作“送我乎淇上”,与上两句划一。却偏偏要增衬“之”“矣”两个语词,这显然是有意为之。何以如此?盖兴会所致,“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咏)歌之”(《毛诗序》),使此诗从头到尾,洋洋乎愈歌愈妙,真欲令人手舞足蹈了。此外,每章前四句略有易词之处,而末三句则完全相同,这在今日多段的歌曲中还是习见的形式,相同的后一部分通常称之为“附歌”,往往是主题之所在,故不厌其重。在演唱时,有时附歌须出以合唱,尤为撼人心旌。《诗经》时代如何演唱,虽已不可确征,然而用类推的方法,可得其仿佛。

(周啸天)

【赏析2】

根据传统的说法,“《桑中》,刺奔也。卫之公室淫乱,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期于幽远,政散民流而不可止”。此说显与诗义不合。《桑中》一般认为是一首描写男女相互爱慕以至订期会面的情诗。但如再细加玩味,《桑中》一诗,写的是一位男主人公想象中和他的意中人慕悦相会的情景,应系虚写。因为《桑中》三章全为比兴,这比之完全以“直陈其事”、“直露其言”的“赋”来,使诗味更为丰富、含蓄,更能激起读者的想象和联想。《桑中》全诗三章,各章只变换几个词语,诗义大体相同。先看“采唐”、“采麦”、“采葑”。此三者系比兴。“采唐”是采女萝,女萝是一种蔓生植物。诗中可能用来喻指男女相互的攀依、扶持、缠绕;由此定下全诗男主人公对意中人那种深沉缠绵的基调。“采麦”大约喻指果实。“采葑”如以《邶风·谷风》的“采葑采菲,无以下体”来看,“葑”似喻指人的德行美好。次是“沫乡”、“沫北”、“沫东”。沫乡,亦作须,即卫都朝歌。商则称妹邦、牧野。地在今河南省淇县北。三是“孟姜”、“孟弋”、孟庸”。孟是居长,“姜”等是姓,均指女性。看来似乎姓氏不同,故旧说曾指为三位女性者。清许伯政《诗探》说:“诗中孟庸、孟弋及齐姜、宋子之类,犹世人称所美曰‘西子’耳。”已对指为三女性之说作了否定。近人顾颉刚、俞平伯等在《古史辨》中的说法可取,它更明确论证了孟姜、孟弋、孟庸实为一人。

《桑中》三章的每章均由两个层次组成。第一层次每章首四句。如第一章“爰采唐矣”一句设问,“沫之乡矣”一句紧答;再“云谁之思”一句设问,“美孟姜矣”一句紧答。从三章均著一“采”字以及二问二答四句中,反映出男主人公是经过一番又一番苦苦的探索、寻觅、挑选和追求的过程的。而这一过程的发展,便推向了每章第五至第七句的共三句的第二个层次。通过又一次想象中的“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三句,把当男主人公想象中一旦认定了意中人时他那激动的心情和他俩心欢意合的柔情蜜意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这三句句式一致,先分别用了表示事情顺利发展、如愿以偿的“期”、“要”、“送”三个动词;再用了同一方位地理词的“桑中”、“上宫”、“淇上”。这样,每一章前后两层次便联为一体,互为张本,互为因果,互为补充,特别体现出这首情诗感情真挚、轻快如飞的情韵。为了更好地表现《桑中》一诗的主题,全诗还用了《诗》传统的复沓回环、反复吟唱的手法,但又独具一格,富有新意。《桑中》每章分前后两个层次反复。前一层次,基本上以双问双答句式复沓回环,由一问一答形成整齐与排叠。这便造成了“偶”。但它因以一问一答组成一个单元反复,故跳跃性、间隙性较大;加之因“唐”、“麦”、“葑”用词的变换,更呈疏朗宽弛之感,这便造成了“散”。这一“偶”一“散”便使这一层次的整齐中有变化;而全诗轻快、欢愉的情调也便由此而得到体现。后一层次比前一层次欢快的情调更强烈,所以这一层次主要以同属动词、地理方位词、动宾补句式组成更统一的排比与齐整性,来造成一种紧迫、急促的节奏,以充分反映出这一层次主人公那种脱口而出、其快如飞的思想感情。但过分整齐划一便有凝滞之弊,所以这一层次也在统一整齐中有所变化,即把每章末句应用“淇上”一词的却长吟徐叹为“淇之上矣”,借以抒发男主人公那种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咏叹不足、陶醉不已、心驰神往的情态。如果说《桑中》是一首快诗的话,那么,它在复沓咏叹上的这种创造性又使它增添了不少风采。

文章标题:《诗经·鄘风·桑中》原文翻译赏析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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