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五绝
竹篱茅屋趁溪斜[1]，春入山村处处花。
无象太平还有象[2]，孤烟起处是人家。
窃禄忘归我自羞[12]，丰年底事汝忧愁[13]。
不须更待飞鸢堕，方念平生马少游[14]。
杖藜裹饭去匆匆[9]，过眼青钱转手空[10]。
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11]。
老翁七十自腰镰[5]，惭愧春山笋蕨甜[6]。
岂是闻《韶》解忘味[7]，尔来三月食无盐[8]。
烟雨濛濛鸡犬声，有生何处不安生[3]。
但令黄犊无人佩，布谷何劳也劝耕[4]。
【注释】
[1]趁：追、赶。此谓紧靠溪边。
[2]无象句：《旧唐书·牛僧孺传》：“一日延英对宰相，文宗曰：‘天下何由太平，卿等有意于此乎？’僧孺奏曰：‘臣等待罪辅弼，无能康济。然臣思太平亦无象，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上无淫虐，下无怨仇，私室无强家，公议无壅滞，虽未及至理，亦谓小康。陛下若别求太平，非臣等所及。’”意谓“太平”之世并没有特别的表现。清代王文诰认为：“五绝并佳，而此篇第一。‘还有象’亦带讽意，却以下句瞒过上句。如着意写炊烟，上句必不如是设想。”
[3]有生：有生命者。
[4]但令二句：大意是如果放宽盐禁，让人们不再佩戴刀剑去贩卖私盐，那么他们就自然勤于耕作，无须布谷鸟的督劝。布谷鸟比喻朝廷派往各地“提举”新法的使者，当时谓之“劝农使”。黄犊，借指刀剑。西汉龚遂任渤海太守，那里的人们喜欢佩剑带刀，龚遂劝他们卖掉刀剑而买牛犊，说：“何为带牛佩犊？”佩，佩带。苏轼此处是指责盐法。当时的盐法禁止私贩，民间的偷贩者于是佩带刀剑，以防官兵拦截。
[5]腰镰：腰间佩着镰刀。
[6]惭愧句：谓春天一到，满山都长出了甜嫩的笋蕨，却无盐烹煮，愧对老天的好意。蕨，一种野生植物，嫩时可吃。
[7]闻《韶》、忘味：见《论语·述而》，孔子听了优美的《韶》乐后，沉浸在对音乐的体味中，三月不知肉味。
[8]尔来：近来。以上二句是说，食而无味，哪里是听了《韶》乐而忘了滋味，而是近三个月来都没有吃上盐了。此也是讽刺盐法为害。
[9]杖藜：拄着藜杖。
[10]青钱：铜钱，此指青苗钱。新法中的“青苗法”规定，每年青黄不接时，由政府贷钱给农民，收获后加二分利归还。转手空：马上就用完了。农民到了城市，受到丰富的商品诱惑，把贷来的钱都用光了。
[11]赢得二句：谓“青苗法”每年两次发放贷款，两次收缴利息和本钱，再加上缴税、缴免役钱等等，使农民们一年倒有大半的时间要往城里跑，生产被耽误，徒然让小孩子学会了城里人的口音。语音好，学会了城里人的口音。强半，大半。
[12]窃禄：做官受禄的谦虚说法。
[13]底事：什么事。汝：你。苏辙的集子里有这五首诗的唱和之作，想来苏轼写了诗寄给弟弟看，这里的“汝”应该指苏辙。
[14]不须二句：用《后汉书·马援传》的典故。马援素有大志，他的堂弟马少游却对他说：做人只要衣食无忧，乡里敬爱，就可以了，追求多余的东西只是苦了自己。后来马援出征打仗，在未开发地区毒气熏蒸的环境中，看到高飞的老鹰也被感染掉入水中，就回想起堂弟的话。鸢，老鹰。堕，掉落。马少游，马援的堂弟，此处代指苏辙。
【赏析】
本组诗作于熙宁六年（1073）的春天，其第二、第三、第四首，都以相当尖刻的反语讥讽“新法”，在“乌台诗案”中被指为罪状。作为一个地方官，苏轼亲眼看到“新法”为害乡村，看到王安石所深爱的农民们并没有从他的“新法”中受利，所以如实写在诗中。后来御史们也只说这是恶意的讥讽，却没说这是造谣。当时和现在为“新法”辩护的人，亦不能否定苏轼写的是事实，他们只辩护说：“新法”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在执行过程中被官吏们搞坏了。若果然如此，则当初司马光、苏轼反对“新法”之时，亦何尝说“新法”的本意不好？他们反对的理由，本来就是预料执行过程中会出问题。“新法”由皇帝和宰相设计，发令实施，下层官吏和农民本没有参与讨论的权力，纯是被动执行，如何能把责任推在他们头上？一个人走路碰到了石头，伤了脚，只有小孩子会说他“被”石头撞坏了，若是大人，应该不能去责怪石头的。
御史们挑出三首，是用来做罪证的，其实，作为组诗，五首体现着完整的结构。第一首具有总纲的性质，从政治理论上否定“新法”；然后才是具体批评“新法”的中间三首，最后一首表明自己的不合作态度。第一首的诗眼正如王文诰所指出的那样，在“无象太平还有象”一句。真正的太平是无象的，苏轼的意思是，设计出那么多的“新法”来制造“太平”也是徒劳。这个想法不见得很正确，但也有其深刻之处。
文章标题：《山村五绝》原文注释赏析-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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