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游乌龙潭记[注]--谭元[注]

潭宜澄,林映潭者宜静,筏宜稳,亭阁宜朗,七夕宜星河,七夕之客宜幽适无累。然造物者岂以予为此拘拘者乎?

茅子越中人,家童善篙楫。[1] 至中流,风妒之,不得至荷荡。旋近钓矶,系筏垂柳下。雨霏霏湿幔,犹无上岸意。已而雨注下,客七人,姬六人,各持盖立幔中,湿透衣表。风雨一时至,潭不能主。[2] 姬惶恐求上,罗袜无所惜。客乃移席新轩。坐未定,雨飞自林端,盘旋不去,声落水上,不尽入潭,而如与潭击。雷忽震,姬人皆掩耳,欲匿至深处。电与雷相后先,电尤奇幻,光煜煜,入水中,深入丈尺,而吸其波光,以上于雨,作金银珠贝影,良久乃已。[3] 潭龙窟宅之内,危疑未释。

是时风物倏忽,耳不及于谈笑,视不及于阴森,咫尺相乱。而客之有致者,反以为极畅。乃张灯行酒,稍敌风雨雷电之气。忽一姬昏黑来赴,始知苍茫历乱,已尽为潭所有,亦或即为潭所生,而问之女郎来路,曰不尽然,不亦异乎?[4]

招客者为洞庭吴子凝甫。而冒子伯麟、许子无念、宋子献孺、洪子仲韦,及予与止生为六客,合凝甫而七。

《再游乌龙潭记》原文翻译赏析-谭元春

【注释】

[注]乌龙潭:位于南京市清凉山东麓。

[注]谭元春(1586—1637):字友。竟陵(今湖北天门)人。明代文学家,与钟惺同创“竟陵派”。

[1]茅子:茅元仪,字止生,作者的朋友,在乌龙潭边建有一轩,即后文“移其新轩”之“轩”。

[2]主:或为“往”字。

[3]煜煜(yù):光耀。

[4]不尽然:来路上不都是风雨雷电。

《再游乌龙潭记》原文翻译赏析-谭元春

【赏析】

七夕之游,总有浪漫的期待,但老天总能突破人的想象,送上惊奇的礼物,比如一场猝不及防的雷暴,使衣冠士女在狼狈不堪中展露真实的自己。

文章以浪漫的想象开头:潭宜澄,林映潭者宜静,筏宜稳,亭阁宜朗,七夕宜星河,七夕之客宜幽适无累。

初游一切都好。但风雨正层层而至。“至中流,风妒之”,一行人游兴尚浓,系竹筏于垂柳下。随即“雨霏霏”,他们不甘心终结此行,并未上岸。已而“风雨一时至”,“湿透衣表”,女士们终于忍不住“惶恐求上”,以致“罗袜无所惜”。此时,雨势来得更猛烈了。

一片狼藉中,清奇的画面出现了。雷暴风雨仿佛实体,“声落水上,如与潭击”。闪电“尤奇幻,光煜煜,入水中,深入丈尺,而吸其波光,以上于雨,作金银珠贝影,良久乃已”。闪电直插入深潭,吸其波光,反身升腾与雷雨碰撞出金银珠贝般的光彩。当今声光电效果惊人的科幻大片也不过如此。身临现场的作者一行更是被奇景震惊得瞠目结舌,“耳不及于谈笑”。而此时作者居然还能替潭底深居简出的龙王感到一阵莫名的惊疑懵懂!

浑身湿透后,有人“反以为极畅,乃张灯行酒,稍敌风雨雷电之气”。以淡定优雅的姿态面对生命中不期而至的狼狈,将狼藉化为优美。更令人惊异的是,迟来的女郎说,一路行来,未有此风雷电雨。之前的狼狈郁闷顿时化为独享奇景的乐趣。七夕礼物就这样在预期落空、雷电高潮后翩然而至,“不亦异乎”?

文章标题:《再游乌龙潭记》原文翻译赏析-谭元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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