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求

唐庚

张求一老兵,著帽如破斗。

卖卜益昌市,性命寄杯酒。

骑马好事人,金钱投瓮牖。

一语不假借,意自有臧否。

鸡肋巧安拳,未省怕嗔殴。

坐此益寒酸,饿理将入口。

未死且强项,那暇顾炙手。

士节久凋丧,舐痔甜不呕。

求岂知道者,议论无所苟。

吾宁从之游,聊以激衰朽。

【作者】

唐庚:(1070—1120)字子西,眉州丹棱(今属四川)人。绍圣进士。受知张商英,擢提举京畿常平。商英罢相,贬惠州,会赦北归,道病卒。文采风流,有“小东坡”之称。有《三国杂事》、《唐子西集》、《唐子西文录》。

《张求》原文赏析-唐庚

【赏析】

用诗歌来对下层民众及其生活进行描写和刻画,汉乐府已有之,至唐人乐府而极盛。如白居易之《卖炭翁》、《杜陵叟》、《新丰折臂翁》、《西凉伎》等,皆是此中名作。本诗借诗语为一老兵张求作传,可以说是直接承续了唐人的传统。

“张求一老兵”,因张求本为一普通老兵,人未必能识其名,故起句直叙其身份。起得急,叙得直,诗歌反而显得有力。“著帽如破斗”,则是外貌刻画。“著帽”二字用得普通,用得随意,却反见出主人公洒脱不羁的个性。轻轻点染,一个落拓老兵的形象已经跃然纸上。“卖卜益昌市,性命寄杯酒。”因无其他收入,故老兵只好在益昌市上卖卜求生。在古代,卖卜往往是读书人在读书不成,而又丧失了其他谋生手段之后,无奈才选择的职业,因其运营成本极低,吃饭仅凭一张口也。干这一行的人,往往无房无地,可谓沦落到了极点。张求虽非读书人,但被生活所逼,也只好借此糊口———不过话又说回来,卖卜虽属“贱业”,其中确也藏龙卧虎。远的像汉朝的严君平、郎顗,近的像唐朝的武攸绪,甚至于宋末的名士谢枋得,都曾从事过这一职业。高人名士与江湖骗子混迹杂处,故虽是同行,却也不可一概论之了。上文的“性命寄杯酒”已隐隐透出张求的豪放,下文的叙述,则印证了其骨鲠。

“骑马好事人,金钱投瓮牖。”“骑马好事人”,指前来问卜的人。“瓮牖”,以破瓮作窗户,指的是张求的家。《史记·陈涉世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说的是一个意思。“骑马”,标示的是问卜者的身份乃是富贵之人。身在富贵当中,本不必问卜。稍有世故者,即知此“好事”者之前来,多半是为了听几句恭维开心的话。卜者本多以口舌为功,遇此场景,理应逢迎而上,熟料张求却“一语不假借,意自有臧否”。按蓍龟卦象解卦,不肯作一曲语。下文鸡肋安拳,用刘伶典故。《晋书·刘伶传》:“(伶)尝醉,与俗人相忤,其人攘袂奋拳而往,伶徐曰:‘鸡肋不足以安尊拳。’其人笑而止。”本诗反其意而用之,张求只知直言,即使受到嗔怪殴打,也不肯改口,鸡肋安拳,以弱抗强,反见出一股倔强精刚之气。

“坐此益寒酸,饿理将入口。”饿理,即饿纹,指人口角的皱纹,古人认为有此纹者将饿死,用的是周亚夫的典故。《史记·绛侯周勃世家》:“许负指其口曰:‘有从理入口,此饿死法也。’”卖卜者不能逢迎人意,自当饿死。但“未死且强项,那暇顾炙手”。“强项”用的是东汉“强项”令董宣的典故。“炙手”指的是当权者。卜者自有卜者的信仰与原则,岂肯趋炎附势,因死而改节。至此,作者已将一介普通卜者的道德水准提升到士人的高度。

岂料,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真正拥有士人身份的读书人,却早已道德沦亡,廉耻丧尽了。“士节久凋丧,舐痔甜不呕。”“舐痔”,典出《庄子·列御寇》:“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舐痔吮痈,士人们不仅不觉得恶心,而且甘之若饴,可见不讲气节廉耻,仅以利益为追逐的对象,已经成为士林的普遍风气。

“求岂知道者,议论无所苟。吾宁从之游,聊以激衰朽。”加一个“岂”字,是退一步说话,似贬实褒,以退为进。虽然张求未必真的懂得君子的大道,但其却能秉理直言,百折不避。光这一点,就值得君子与其为友。“衰朽”是作者自指。在这样的世上生存,受流行的士风影响,即使不能与其同流合污,亦不免略感到失望与颓唐。作为社会底层一员的张求的所言所行,恰给作者以激励和鼓舞,从市井中看到希望,此亦夫子所谓“礼失则求诸野”之意也。

本诗之写张求,略其形貌而独写其精神,又用其精神作为士人品性的对比,爱憎分明,言辞劲朴,直出直入,激愤之气,透出纸外,时人目唐庚为“小东坡”,以此诗论,适足当之。

(刘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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