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池

李商隐

龙池赐酒敞云屏,羯鼓声高众乐停。

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醞。

《龙池》原文赏析-李商隐

【赏析】

白居易在《长恨歌》中作为生死不渝的爱情样板加以歌咏的李、杨爱情,若按历史的本来面貌,原是以父夺子妻的丑剧开场的。杨玉环是杨玄琰的女儿,开元二十三年(735),册封为寿王(玄宗子李瑁)妃。被玄宗看中,先度为女道士,纳入宫中,天宝四载(745)正式册立为贵妃。李瑁则另娶韦昭训女为妃。这一秽行虽然可能是中晚唐诗人尽知的事实,但形诸歌咏的 却只有李商隐的这首《龙池》和另一首《骊山有感》。原因大约不出两方面:一则事涉本朝帝王的乱伦恶迹,和一般的政治上的批评相比,更易触犯忌讳,没有足够的诗胆不敢涉笔;二则事涉淫秽,正面着笔,弄不好便易成为单纯展览丑恶。这首诗的好处,正在于把尖锐大胆的揭媒和含蓄不露的描写很好地结合起来。它在构思上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避开正面描写,选取宫廷日常生活的场景,侧面着笔,对玄宗进行尖锐的讽刺。

前两句描写龙池宴饮的场面。龙池在兴庆宫内,是玄宗和诸王、后妃游宴的场所。“龙池赐洒”,表明这是玄宗在宫中所设的家宴,参加者除玄宗、诸王外,自然也包括过去曾经是寿王妃的宫中新宠杨贵妃在内。龙池之畔,云屏高张,正显出宴会的热闹豪华。宴会之上,少不了奏乐助兴,然而却非通常的丝管竞逐,而是众乐皆停,羯鼓高奏。这个细节描写,是颇具深意的。羯鼓本出羯族,状如漆桶,用两杖敲击,声音急促高亢,破空透远。唐玄宗特爱羯鼓,一次听琴未毕,就叱琴师出去,说:“速召花奴(汝阳王李琎小名)将羯鼓来,为我解秽!”透过“羯鼓声高众乐停”这个细节,可以感受到封建帝土凌驾切、主宰一切的夺制淫威。他的意志、欲望是不可违抗的。这里虽然没有一字涉及玄宗霸占儿媳的丑行,但却使人感到,这样的事件是完全符合专制帝土的生活逻辑的。因此,这个细节描写,便不只是单纯的写实,咖而兼有某种象征暗示色彩了。

后两句转写宴罢归寝,薛、寿二王一醉一醒的情景。玄宗弟李业封薛王,开元二十二年卒,其子李琄(一作王员)嗣位为薛王。按诗中所写情况,薛王当指嗣卫,但亦不必拘实详核,诗人不过偶举薛王作衬时已。薛王胸无隐痛,宴席之上自必开怀畅饮,宴罢归来,自即沉醉酣睡。而寿王则身遭夺妻之痛,平日就已积郁在胸,今日宴席之上,目击王府旧欢已成宫中新宠,更不免受到强烈精神刺激。因此宴罢归来,自然是伴着悠长的宫漏而彻夜无眠了。诗人写寿王,只着“醒”字,而包蕴极为丰富。这里有回忆,有思念,有痛苦,有愤郁,有羞辱,更有内心感情无法宣泄的强烈悲愤。这两句就像是一个对比鲜明的特写镜头,把寿王内心的痛苦与愤懑展示在我们面前。这种描写本身,就是对玄宗的强烈谴责。

恩格斯说:“我决不反对倾向诗本身;……可是我认为倾向应当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而不应当把它特别指点出来。”(《给敏·考茨基的信》)《龙池》正是倾向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流露出来的一例。全篇没有一句直接谴责的话,也没有一处正面叙幺宗秽行,但它借助典型的细节和场景描写,却收到了比正面描写、直接谴责更强烈的艺术效果。这个艺术经验,是可供借鉴的。

(刘学锴)

文章标题:《龙池》原文赏析-李商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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