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仙

清代:纳兰性德

梦来双倚,醒时独拥,窗外一眉新月。

寻思常自悔分明,无奈却、照人清切。

一宵灯下,连朝镜里,瘦尽十年花骨前期总约上元时,怕难认、飘零人物。

鹊桥仙(梦来双倚)原文赏析-纳兰性德诗词

【赏析】

纳兰本人在精神气质上与贾宝玉颇为相似,就连乾隆看过《红楼梦》之后也不禁说道:“此盖为明珠家事作也。”纳兰就是贾宝玉原型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从《红楼梦》的遣词造句中,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到些《饮水词》的影子。

人们常把纳兰当做贾宝玉,不仅是由于相似的身世经历,还有一点就是“身居华林而独被悲凉之雾”的心性气质。情路上的甜蜜与悲伤也是两人相同的体验,宝黛之恋从欢愉走向破灭,纳兰的爱情也随着妻子卢氏的去世成了不可触碰的伤痕。悼亡是纳兰词作的重要主题之一,也是最能展现他内心的作品。

古代悼亡的诗词文章众多,据说纳兰是古代词史上写悼亡词最多的词人,他每每追忆起妻子的温柔体贴,又想到那一份柔情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不免肝肠寸断,这一番痛苦倾注于笔端,令人动容的词作便产生了。

“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这是纳兰的好友顾贞观对他的评价,也恰好表明了纳兰悼亡词的主要特点:凄清婉丽。这一首《鹊桥仙》诉说的正是哀婉的怀思和对身世的隐怨。

在梦中与妻子相偎相依,醒来却形单影只,这种从温馨到孤寂的感觉恰如从云端坠落谷底、从暖跌入寒,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摔得疼痛、冰得刺骨,唯有望着窗外的一弯新月思念旧人。

想来月亮大概是古代的伤心人最不应见的物事,李白抬头望了望明月,低下头便开始黯然“思故乡”;范仲淹在高楼独倚观赏明月,哪知几杯酒入了愁肠,就“化作相思泪”;吕本中的《采桑子》里的女子看着那时盈时亏的月亮,忍不住怨念:“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伤心人看到月亮只会更加伤心,纳兰也是如此。那弯新月让他想起了与妻子相伴的时光,月亮依旧,夜风如初,只是佳人已逝,空留思念。物是人非之感顿生,即使月光再分明、再美丽,也只能徒增心中的伤感,悔恨当初竟不懂得珍惜相守的幸福。

又逢照人清切的明月,但已经人事全非,旧日里曾与爱人在镜前画眉挽髻,如今镜子里就只有自己的影子了。思念之情让人消瘦憔悴,只怕即使再有机会与她相见,她也辨认不出这衰老的人儿就是昔日的情郎了。

像这样的“飘零人物”并非只有纳兰一个。只要不是为了嘴上便宜、头顶虚名,那些同样有着失去至亲至爱遭遇的飘零人往往都有传世佳作,如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除你之外世上再无人能令我动情,这般生死之恋可谓刻骨铭心;又如潘岳的“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生死殊途的遗恨五字足矣;再如贺铸的“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看似平白叙述,却满腔悲痛,贤妻已去,还有谁记挂着自己的饥饱冷暖呢?这些悼亡词或者语气平淡,或者悲怆难耐,字里行间都是剪不断的爱意幽思、道不尽的柔肠悲歌。

说到悼亡,就不能不提苏东坡的《江城子》,后人多将这首词奉为“千古第一悼亡词”。这首词以记梦的形式写阴阳相隔之苦、夫妻永别之悲。夫妻梦中相会,生者死者重逢,这比起生者单方睹物思人、悲吟苦叹似乎更能打动读者,因为不论梦中的重逢是怎样惊喜与温馨,梦醒之后只会是一枕孤寂、两行清泪。

从这一点来说,苏东坡的《江城子》委实比纳兰的这首《鹊桥仙》多了几分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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