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
清代：纳兰性德
为春憔悴留春住，那禁半霎催归雨。
深巷卖樱桃，雨余红更娇。
黄昏清泪阁，忍便花飘泊。
消得一声莺，东风三月情。
【赏析】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人的一生在很多时候也正如所饮之水，或冷或暖。可是无关冷暖，快乐的依旧快乐，悲伤的依旧悲伤。人世不长，不过是一块石头投入水中，瞬间波澜，终将归于沉寂。世人不都是佛陀，可以笑对众生，超然物外。通俗说来就是不论如何仙风道骨的人，他的生活也还是永远逃不掉柴米油盐酱醋茶。只不过总有那么一点区别，而就是有的人将这一切当做了生活的全部，有的人不是。诗人，同样如此。
爱情在纳兰的诗中占了很大的篇幅。对于此词的注解，许多书中只说其中暗含着一段隐情，却无法明言那是一段怎样的往事，让我不得不疑心这也是一首关于爱情的词作，而又关系到他那不能明言的心事和爱人。
关于爱情的疑问有很多，我们无论多少次地问别人或是自己，答案万千，却无一可以让自己满意。其实爱情何尝不是那或冷或暖的水？至于是冷是暖，只能以身试之。瞬息浮生，薄命如斯。对于纳兰容若来说，太多的心气放在了爱情上，太多的感慨——她去得太早了……
“为春憔悴留春住，那禁半霎催归雨。”不正是爱情抵挡不住生命流逝的明证？是如此的千般万般留不住。爱情高于生命，生命却左右着爱情的结果。于是爱情终将不能跳脱生死，即使它可以做到无关生死。然而只要我们还身处人世，终有消亡之日，但这却不是生存的全部意义。人总是在心中永远存留着对现实，对生的希望。这种期望支持着我们或者艰难或者欣喜的生活。所以，哪怕连一阵催归雨都不能抵挡，还是依旧要“为春憔悴留春住”。
深巷中摆弄的樱桃经过雨水的冲洗更显娇艳，充满了新鲜，那样的颗粒，那样饱满，可是现实呢？可是生活呢？是黄昏清泪，还是年复一年飘落凋零的不能长久的花？几声莺啼，只是生活依旧继续的讯号，东风一阵，天暖心寒。再温暖的春天，也终归是一番零落。情之所至，情之至深。“至情”是纳兰的天性，是他对人生的热爱，是他对生命的体悟，所以无法永年，所以早逝。
到了下片，“黄昏”“清泪阁”“花漂泊”三个意象将一幅凄婉零落的暮春图泼墨洒开。夜晚将近，是一天终要逝去的时候，而暮春已至，便是好春时节将逝之时，如此雨落花飞，亭台楼阁怀愁，对于纳兰，却只余下一个“忍”字。俗语云：“忍字头上一把刀。”这刀伴着纳兰不为人知的深愁，缓缓从心尖滑过，氤氲出满身的哀伤。
便是在如此荒芜凄婉的心境下，才有“消得一声莺，东风三月情”的结句。所思所怅太多，凝于胸中，却难以吐露，此时一声莺啼，荡开浓雾，颇有种“却道天凉好个秋”的秋意情怀。而对于完美的苛求，对于命运的悲观，对于世事的洞烛，终是令纳兰虽在春暮，身上却聚满了秋气。
可即便是没有催归的阵雨、深巷的樱桃，甚至连莺啼东风也没有，时间依旧还是前行，王维有诗：“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须知那涧户即使有人，花也只能自开自落，该凋零的，终是不能长生。人也如这春花，凋零盛放终是有时间限制，于是在暮春花残之后，于是在生命凋零之后，所有爱恨情仇都迂回心中，只落得冷暖自知，还能有怎样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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