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歌

李白

落日欲没岘山西,倒着接著花下迷。

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

傍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公醉似泥。

鸬鹚杓,鹦鹉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

此江若变作酒,垒曲便筑糟丘台。

千金骏马换小妾,笑坐雕鞍歌《落梅》。

车傍侧挂一壶酒,凤笙龙管行相催。

咸阳市中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罍?

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龟头剥落生莓苔。

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

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

舒州构,力士铛,李白与尔同死生。

襄王云雨今安在?江水东流猿夜声。

襄阳歌-古诗译文赏析(李白)

【赏析】

李白诗篇篇有酒夸张了点,若说“酒”是太白诗中铿锵的伴奏,大约离事实不远。在李白诗中,时见直接以饮酒为内容者,这类作品,往往写得热闹、夸张、戏剧化。在长安,在洛阳,在山东兖州,在安徽宣城,人们总能看见飘逸若仙的太白先生挎着酒壶,举着酒碗,边饮边歌,手舞足蹈,如醉如梦而来,那是大唐王朝一道亮丽的风景啊!此刻的湖北襄阳城就正上演着这精彩的一幕。

此诗是李白擅长的七言歌行体,全诗是一首“醉歌”,是醉意朦胧的诗人眼中所见,心中所想。晋代山简镇守襄阳时,常常外出饮酒,大醉而归。当时歌谣说他:“日暮倒载归,酩酊无所知。复能骑骏马,倒着白接篱。”黄昏的襄阳街头,李白也像当年山简一样反戴着白帽大醉而归,儿童拦住他拍手唱歌,你可以想见李白也一派天真、偏偏倒倒地和孩子们既歌且舞,引发满街喧笑。

酒意酣然,诗人驰骋着丰富的想象:东汉郑玄酒量大,听说一次饮酒三百杯。一天三百杯,百年三万六千日,那是多少杯啊!算着算着,竟将襄阳城外碧绿的汉水,看成了一江刚酿好的葡萄酒。呀!这汉江要是变了春酒,那么单是用来酿酒的酒曲,便能垒成一座糟丘台了。唐前期国力强盛,中外文化交流频繁,唐人好新奇,胡服、胡酒、胡乐、胡舞,都能成为时尚,以葡萄酿酒的技术早就传入了大唐,“葡萄美酒夜光杯”(唐王翰《凉州词》),被李白一类好酒者舞得一片璀璨。不过来自西域的美酒终不能常得,对着江水一通痴狂后想起魏曹彰以美妾换好马,爱骏马胜过美人,可见人各有所好。若是自己,醉醺醺骑着骏马,身后的车上载着美酒,有人吹着箫管相随,这样的自在日子,给个宰相做也不换!说到宰相,你看秦朝李斯,一辈子轰轰烈烈,功业显赫,却被腰斩在咸阳,临刑时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史记•李斯列传》)还有西晋羊祜,镇守襄阳时常登岘山,饮酒吟诗,对身边人说:自有宇宙,便有此山。自古以来贤达胜士像我们这样登山远望的多了,他们全都湮没无闻,使人悲伤。我死后如魂魄有知,一定还来此登临望远。羊祜深得民心,他死后,襄阳人在岘山立碑纪念。见到碑的人往往流泪,因此名为“堕泪碑”。时移世迁,今日碑虽在,却已风化剥蚀,斑驳残损,再也无人为之伤心落泪了。李斯作恶,未得善终;羊祜爱民,身后为人追思,却无论贤愚都被岁月湮没,他们何曾有过这“月下倾金罍”的快乐!清风朗月皆世间无主之物,不费一文,尽情享用,酩酊大醉,就像嵇康一般如玉山倾倒在风月中,岂不快哉!

俗话说:酒醉心明。通篇醉汉的呓语抒写的是李白真实的内心,处处强调饮酒,核心却在“轻王侯”(《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在醉人李白眼前,一群古人的“全息影像”接踵而来:山简、郑玄、曹彰、李斯、羊祜、嵇康,还有曾与巫山神女留下千古佳话的楚怀王、襄王父子,风流尽被雨打风吹去,只剩一江春水终古奔流。俱往矣,休提起,莫如与那盛酒的舒州杓、力士铛同生共死,酣饮狂歌,以销我李白心中万古之愁!

一曲醉歌,如一江春酒,纵放,奔腾,天真烂漫,自我肯定,自我陶醉,却醉得才气逼人,神采飞扬,一个将精神自由看得比生命重要的李白,一个长怀赤子之心,生活戏剧化、人生艺术化的李白跃然纸上!“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余光中《寻李白》)

(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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