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忆山中

谢灵运

采菱调易急,江南歌不缓。楚人心昔绝,越客肠今断。断绝虽殊念,俱为归虑款。存乡尔思积,忆山我愤懑!追寻栖息时,偃卧任纵诞。得性非外求,自已为谁纂?不怨秋夕长,常苦日短。濯流激浮湍,息阴倚密竿。怀故叵新欢,含悲忘暖。凄凄明月吹,恻恻广陵散。殷勤诉危柱,慷慨命促管。

【注释】

1、采菱调:楚地民歌。《楚辞·招魂》:“涉江采菱,发扬荷些。”

2、江南歌:流行于江南的歌曲。同时又指《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之意。

3、楚人:指被流放的楚大夫屈原。

4、越客:诗人自称。灵运原籍陈郡,父祖并葬始宁县(今浙江上虞),因以会稽为籍,故称。

5、殊念:指与屈原伤感的原因不同。

6、归虑:即归思。款:扣动。

7、存乡:怀念家乡。尔:指屈原。

8、忆山:追思东山故宅始宁墅。

9、栖息时:指托病隐居始宁墅时。

10、偃卧:指起居出处。纵诞:恣情任性,毫无拘束。

11、得性:顺应本性。

12、自已:取足自止。两句意本《庄子·齐物论》“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及司马彪注“已,止也,使各得其性而止也”。纂,通“篡”,求取。

13、濯流:临流洗涤。

14、竿:指竹。

15、叵:不可。

16、明月吹:笛曲名。

17、广陵散:琴曲名。相传为晋名士嵇康所擅,临刑前弹奏,后即绝传。

18、危柱:直立的琴柱。

19、促管:指短笛。

谢灵运《道路忆山中》原文翻译赏析

【评析】

这首作于元嘉九年(432)春离京赶赴贬地临川途中的诗,已明白无误地表露出诗人对自己处境的强烈不满。他的偏激性格受到了再次被逐出京城的刺激,变得异常敏感,以致一路上听到的那些楚地民歌,都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怀忠被谗、有家难归的凄惨遭遇。于是对往日隐居家乡时闲适生活的追思,便成了旅途中卸之不去、越背越重的思想负担。他深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新欢可言,连春暖也在悲哀中被淡忘了。这种思乡的情结是那样的深沉难解,即使有再美妙的琴笛,也无法使之得到片时的缓释。

诗人的这种心态,直接导致了他日后对朝廷收捕的抗拒;同时也使我们从中隐约听到了李斯临刑前,“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史记·李斯列传》),以及陆机临终时“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世说新语·尤悔》)的绝望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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