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
屈原
《天问》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放逐，彷徨山泽，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僪佹，及古贤圣怪物行事，因书其壁，呵而问之，以渫愤懑。楚人哀而惜之，因共论述，故其文义不次序云尔。
【原文】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明明闇闇，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
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
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
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
列星安陈？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女歧无合，夫焉取九子？
伯强何处？
惠气安在？
何阖而晦？
何开而明？
角宿未旦，曜灵安臧？
【译文】
请问：远古时期的情况，是谁传给后人的？
那时候天地混沌未分，又是根据什么探究出来的呢？
那时候天地蒙昧，昏暗不明，又是谁把这些情况弄清楚的呢？
当时的天地充满混沌之气，又凭什么辨别明白呢？
宇宙之中既有光明又有黑暗，这样安排的原因何在呢？
天地间阴阳交融衍生出了万事万物，这些事物中哪些是本源哪些是派生之物？
圆圆的天盖共有九层，这又是谁量过的呢？
这项工程实在很伟大，那么是谁最初进行建造的呢？
让天体绕轴心旋转的绳索系在哪？
天穹的顶部究竟安放在什么地方？
支撑天体的八根擎天柱又在什么位置？
东南方向的地面为什么塌陷下去一块呢？
四面八方的苍茫的天际，又分别在什么地方？
天边究竟有多少角落和曲折之处，谁知道确切的数目呢？
天上日月在什么地方会合？
黄道天体又是怎样划分十二区的？
太阳和月亮是如何悬挂在天空之中的？
群星罗列成那样的原因又是什么？
太阳从旸谷升起，又从蒙汜落下。
从天明到日暮，它究竟走了多少路程？
月亮有什么高尚的地方，为何它能缺了又圆？
月亮有什么优势，兔子甘愿居住在它腹中？
女歧没有丈夫，为何会有九个孩子？
疫鬼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祥瑞惠气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什么东西一关闭天就黑了，臧什么东西一打开天就亮了？
当天空还未出现曙光时，太阳究竟躲藏在什么地方？
【注解】
曰：遂古之初：遂古：远古，上古。遂，通“邃”，深远。
冥昭瞢闇：瞢：昏暗。
冯翼惟像：冯翼：空濛的样子。
阴阳三合：三合：参错结合。三：通“参”，混合，交融。
圜则九重：圜：通“圆”，指天。古人认为天是圆的。
孰营度之：营：环绕，围绕。
隅隈多有：隅：角落。隈：山或水弯曲的地方。
出自汤谷：汤谷：传说中太阳升起的地方。
次于蒙汜：蒙汜：水名，传说中太阳落下的地方。
夜光何德：夜光：指月亮。
而顾菟在腹：顾菟：菟，通“兔”。顾菟，传说中月宫中有玉兔，兔性多疑，走路常回头看，所以叫“顾兔”。
女歧无合：女歧：传说中的女神，无夫而生九子。
伯强何处：伯强：传说中的疫鬼。
曜灵安臧：曜灵：对太阳的尊称。
【原文】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
佥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
顺欲成功，帝何刑焉？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伯禹腹鲧，夫何以变化？
纂就前绪，遂成考功。
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
地方九则，何以坟之？
应龙何画？
河海何历？
鲧何所营？
禹何所成？
康回凭怒，墬何故以东南倾？
九州安错？
川谷何洿？
东流不溢，孰知其故？
东西南北，其修孰多？
南北顺椭，其衍几何？
昆仑县圃，其凥安在？
增城九重，其高几里？
四方之门，其谁从焉？
西北辟启，何气通焉？
日安不到？
烛龙何照？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何所冬暖？
何所夏寒？
焉有石林？
何兽能言？
焉有龙虬，负熊以游？
雄虺九首，儵忽焉在？
何所不死？
长人何守？
靡蓱九衢，枲华安居？
灵蛇吞象，厥大何如？
黑水、玄趾，三危安在？
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鲮鱼何所？
鬿堆焉处？
羿焉彃日？
乌焉解羽？
【译文】
说鲧不能胜任治水的重任，众人为什么还要推荐他呢？
人人都说没什么好担忧的，为什么不先试试鲧再决定用不用他？
鸱龟出的曳衔之计，鲧为何会听取这个计谋？
治理洪水即将成功，帝尧为什么要对鲧施刑呢？
为什么鲧被长期囚禁在羽山，多年以来都不曾被释放呢？
禹竟然从鲧的肚腹之中生出来，这究竟是如何变化而成的？
大禹继承了父亲的事业，洪水的治理终于大功告成了。
为什么大禹继承父亲治水的大业，他们的思路却如此不同？
洪水的源头非常深，大禹是用什么东西将它填平的？
据说大禹将全国分成了九块，他究竟是根据什么标准划分的呢？
应龙为什么用尾巴画地，江海河流为什么能够疏通？
鲧为了治理洪水做了什么事情？
大禹又成就了哪些功业？
共工怒气冲天，大地为什么会向东南方向倾倒呢？
全国九州究竟是如何设置的？
河床又为什么会洼陷？
江河向低处流，百川入海却总也填不满海。
谁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地面，究竟哪一个方向最长？
顺着南北看去，地形狭长，那它究竟比东西长多少呢？
昆仑山上的县圃仙境，它们的边际到底在什么地方？
增城高峻，那么它究竟有多高呢？
昆仑山上四面八方的大门，究竟是谁从那里往来进出？
打开昆仑山西北的大门，什么风从那里吹过？
太阳是否有照不到的地方？
烛龙又照亮了哪些地方？
太阳尚未升起之时，若木之花为什么能发光呢？
什么地方的冬天温暖？
什么地方的夏天凉爽？
什么地方有石头构成的森林？
什么野兽能说话？
哪里有无角的虬龙，背着黄熊游来游去？
有九个头的毒蛇，现在在哪里迅疾往返？
什么地方的人可以长生不死？
是什么原因使得那些人长生不死？
神奇的靡蓱有很多分枝，哪里生长着奇异的麻呢？
能够吞下一头象的蛇，它究竟有多大？
黑水、交趾，三危在什么地方？
延长生命以求不死的人，他们的生命到哪一天是尽头？
传说中的鲮鱼生长在什么地方？
大雀又在哪里？
后羿为什么要射掉九个太阳？
金乌为何掉下了它的羽毛？
【注解】
不任汩鸿：汩：治水，疏通，特指治理洪水。鸿：通“洪”，洪水。
师何以尚之：师：众人。尚：推举。
何不课而行之：课：考核，考试。
鸱龟曳衔：鸱龟：传说中像鸱鸟的龟。鸱，一种凶猛的鸟，也叫鹞鹰。
永遏在羽山：永：长久。遏：囚禁。
伯禹腹鲧：伯禹：大禹。
何以坟之：坟：分，划分。
西北辟启：辟启：敞开。
羲和之未扬：羲和：神话中驾御日车的神。
雄虺九首：雄虺：一种传说中的毒蛇。
儵忽焉在：儵忽：迅疾。
靡蓱九衢：靡：蔓延。蓱：浮萍。九衢：指蔓延的萍草有多枝杈，很神奇。衢，枝杈。
【原文】
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方。
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于台桑？
闵妃匹合，厥身是继。
胡为嗜不同味，而快鼌饱？
启代益作后，卒然离蠥。
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
皆归射鞫，而无害厥躬。
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
启棘宾商，《九辩》《九歌》？
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
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冯珧利决，封豨是射。
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
浞娶纯狐，眩妻爰谋。
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
阻穷西征，岩何越焉？
化为黄熊，巫何活焉？
咸播秬黍，莆雚是营。
何由并投，而鲧疾修盈？
白蜺婴茀，胡为此堂？
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
天式从横，阳离爰死。
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
蓱号起雨，何以兴之？
撰体胁鹿，何以膺之？
鳌戴山抃，何以安之？
释舟陵行，何之迁之？
惟浇在户，何求于嫂？
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
女歧缝裳，而馆同爰止。
何颠易厥首，而亲以逢殆？
汤谋易旅，何以厚之？
覆舟斟寻，何道取之？
桀伐蒙山，何所得焉？
妺嬉何肆，汤何殛焉？
舜闵在家，父何以鱞？
尧不姚告，二女何亲？
厥萌在初，何所意焉？
璜台十成，谁所极焉？
登立为帝，孰道尚之？
女娲有体，孰制匠之？
舜服厥弟，终然为害。
何肆犬豕，而厥身不危败？
吴获迄古，南岳是止。
孰期去斯，得两男子？
缘鹄饰玉，后帝是飨。
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
帝乃降观，下逢伊挚。
何条放致罚，而黎服大说？
【译文】
大禹全力投入治水工作，他还下来视察各地情况。
他怎会遇到涂山国那个女子，与她相爱并私会于台桑？
大禹与她成就婚姻，后来便有了后代。
大禹与涂山国女子族类不同，为何也贪图享受一时的欢愉？
启想取代益当国君，不想自己终于遭受了灾害。
为什么启遭遇了灾难，却能从拘禁中逃脱呢？
箭矢飞集革囊当中，却没有伤害到启。
同样是禅让，为什么益的统治权被夺去，而大禹的统治却能繁荣昌盛？
启急急忙忙献祭天神，想要得到《九辩》《九歌》。
为什么启会杀死自己的母亲，让母亲的尸骨散在各地？
天帝让后羿降临人间，是为了解除夏国人民的忧患。
为什么后羿要射瞎河伯的眼睛，并且霸占洛水的女神为妻子？
后羿靠着一张好弓和精良的射艺，射杀了大野猪。
为什么后羿用肥美的野猪祭祀，天帝却总是不高兴呢?
寒浞与后羿的妻子通奸，两人合谋算计了后羿。
后羿有射穿皮甲的力量，为什么遭遇算计被吞灭呢？
鲧化为黄熊，向西方进发，他是如何通过高山峻岭的？
鲧的身体化成了黄熊，西方的神巫又是怎样将他救活的？
鲧教会大家播种黑黍，还清除了地上、水中的杂草。
为什么鲧却与共工等人一同被流放，难道他真的罪孽深重？
嫦娥披着白色的霓裳，带着美丽的妆容，她为什么来到这座殿堂？
从哪里弄来不死的仙药，为什么又不能好好保管呢？
自然的法则不可违背，倘若阳气消失人就会死亡。
王子侨变成大鸟后依然能够鸣叫，他如何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身体？
雨神呼喊一声下雨，天空中的雨究竟是怎样兴起的？
鸟鹿合体的风神飞廉，他如何响应兴云起雨的事情？
海中的大龟背着大山四脚爬动，又怎能让大山安稳下来？
放弃坐船，选择在陆地行走，如何能把海中的六鳖钓回家？
浇来到嫂子的房门口，他对嫂子有何要求？
少康驱赶猎狗去打猎，为何能砍下浇的首级？
浇的嫂子女歧为浇缝制衣裳，夜里他俩同睡在一间房。
为何少康砍错了脑袋，亲信之人反而遭到了灾殃？
少康谋划着整顿自己的部下，他用什么方法使自己的军队壮大？
浇既然能够战胜斟寻，少康又用什么方法战胜了浇？
夏桀发兵攻打蒙山，他得到了什么？
妺嬉本身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为什么商汤要这样惩罚她呢？
舜的家中有妻室，为什么要说他是鳏夫呢？
尧没有事先告知舜的父母，怎能将两个女儿嫁给舜?
人类当初的情形，谁又能推测知道？
商纣建造了十层的玉石高台，谁又能登上呢？
上古时代的人登基做帝王，人们根据什么标准进行推举？
女娲有着人的面孔蛇的身体，究竟是谁将她的躯体制造出来的？
舜对自己的弟弟象非常和蔼，为什么最终还是要被象谋害呢？
为什么象如恶狗一般放肆，他却没有遭受到灾祸呢？
吴国之所以得以长久地存在，并屹立于江南地带。
谁曾想到，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得到两位大贤人才？
伊尹用精美的器具烹制美味佳肴进献给汤，因而得到了汤的赏识。
为什么身受他庇护的夏桀，最后却失去了生命、失去了江山社稷呢？
汤来到民间视察民情，遇到了伊尹。
他在鸣条战胜了夏桀，并将其放逐，为何老百姓非常高兴？
【注解】
厥身是继：厥身：他自己。
皆归射鞫：射鞫：泛指武器。射，用弓放箭。鞫，箭囊。
革孽夏民：革孽：革除灾难。
而妻彼雒嫔：雒嫔：洛水的女神。
冯珧利决：冯：大而满，指拉满弓。珧：蚌壳，这里指蚌壳装饰的弓。利：套上。决：通“玦”，这里指用玉石等制成的用来拉弓的扳指。
封豨是射：封：大。豨：野猪。
浞娶纯狐：浞：寒浞，后羿的国相，后与羿妻合谋杀后羿自立为君。
而交吞揆之：揆：吞灭，消灭。
莆雚是营：营：经营，耕作。
而鲧疾修盈：疾：罪孽。修盈：罪恶深重。
白蜺婴茀：蜺：同“霓”，副虹。雨后天空中与虹同时出现的彩色圆弧。婴：用丝带缠绕。
惟浇在户：浇：寒浞的儿子。传说其力大且残忍，曾杀死夏相，又被夏相的儿子少康所杀。
女歧缝裳：女歧：浇的嫂子。
何颠易厥首：易：以此代彼，这里指杀错。
妺嬉何肆：肆：放纵，恣意而行。
汤何殛焉：殛：诛杀。
璜台十成：璜台：玉台，瑶台。
【原文】
简狄在台喾何宜？
玄鸟致贻女何喜？
该秉季德，厥父是臧。
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
干协时舞，何以怀之？
平胁曼肤，何以肥之？
有扈牧竖，云何而逢？
击床先出，其命何从？
恒秉季德，焉得夫朴牛？
何往营班禄，不但还来？
昏微遵迹，有狄不宁。
何繁鸟萃棘，负子肆情？
眩弟并淫，危害厥兄。
何变化以作诈，而后嗣逢长？
成汤东巡，有莘爰极。
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
水滨之木，得彼小子。
夫何恶之，媵有莘之妇？
汤山重泉，夫何辠尤？
不胜心伐帝，夫谁使挑之？
会鼂争盟，何践吾期？
苍鸟群飞，孰使萃之？
列击纣躬，叔旦不嘉。
何亲揆发，定周之命以咨嗟？
【译文】
简狄在台上侍奉帝喾,
为何她吃下飞鸟落下的蛋就有了身孕？
王亥秉承着父亲季的基业，学习着父亲的善良品德。
为什么王亥最终却死在有易，还失去了自己的仆夫与牛羊？
王亥在有易国执盾跳舞，为何引诱了有易国的姑娘？
那姑娘肌体丰满，皮肤细嫩，她这般的美貌是靠什么养成的？
有易国的牧人发现了王亥的淫乱，但是他们又是怎样发现的呢？
先动手将王亥刺死在床上，是谁下的这个命令呢？
王恒也继承了父亲季的美德，他是怎样将失去的牛夺回来的呢？
王恒为什么去谋求赏赐爵禄，以致一去不能回头？
上甲微遵循父亲王亥的德行，攻打得有易国不得安宁。
为什么猫头鹰聚集在枣树林中，上甲微晚年竟会荒淫无度，放纵情欲？
上甲微的弟弟同样淫乱不堪，最后竟然谋害了自己的兄长。
为什么那些诡计多端的人，他们的后代反而能够绵延昌盛呢？
汤到东部地区进行巡视，他一直走到了那个名为有莘国的地方。
为什么他想得到伊尹，最终却得到了美丽的新娘？
在伊水边的空心桑树中，捡到了一个初生的婴儿伊尹。
有莘氏为什么不喜欢小伊尹，要把他当作女儿的陪嫁送给汤呢？
汤被夏桀囚禁在重泉，究竟他犯下了什么罪过要承受那一切？
汤本来不打算讨伐夏桀的，那么他讨伐夏桀到底是受了谁的挑拨？
诸侯聚集，结盟宣誓。
他们如何履行武王约期？
将士像苍鹰成群飞翔搏击，是谁把他们聚集在一起的？
武王猛击纣的身体，周公并不赞成他这样做。
为何周公亲自为武王谋划，奠定周朝基业，反而叹息呢？
【注解】
厥父是臧：臧：善，好。
胡终弊于有扈：有扈：有易之误。有易，古国名。
击床先出：击床：杀其在床上。
何往营班禄：班禄：颁赐爵禄。这里是指借颁赐爵禄为名来引诱。
有狄不宁：有狄：有易。
而后嗣逢长：逢长：绵延昌盛。
得彼小子：小子：婴儿，指伊尹。
汤山重泉：重泉：地名，夏桀囚禁商汤的地方。
苍鸟群飞：苍鸟：比喻各地的诸侯将士勇猛，像鹰一样。
何亲揆发：揆：掌管，指挥。
定周之命以咨嗟：咨嗟：叹息。
【原文】
授殷天下，其位安施？
反成乃亡，其罪伊何？
争遣伐器，何以行之？
并驱击翼，何以将之？
昭后成游，南土爰底。
厥利惟何，逢彼白雉？
穆王巧挴，夫何周流？
环理天下，夫何索求？
妖夫曳炫，何号于市？
周幽谁诛，焉得夫褒姒？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齐桓九合，卒然身杀。
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
何恶辅弼，谗谄是服？
比干何逆，而抑沉之？
雷开何顺，而赐封之？
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
梅伯受醢，箕子详狂。
稷维元子，帝何竺之？
投之于冰上，鸟何燠之？
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
既惊帝切激，何逢长之？
伯昌号衰，秉鞭作牧。
何令彻彼岐社，命有殷国？
迁藏就岐，何能依？
殷有惑妇，何所讥？
受赐兹醢，西伯上告。
何亲就上帝罚，殷之命以不救？
师望在肆，昌何识？
鼓刀扬声，后何喜？
武发杀殷，何所悒？
载尸集战，何所急？
伯林雉经，维其何故？
何感天抑墬，夫谁畏惧？
皇天集命，惟何戒之？
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
【译文】
天帝既然把天下给了殷人，这王位怎么会发生变化？
等到殷朝建成了，却又让它灭亡，殷朝究竟犯下了什么罪过？
是谁让诸侯争先恐后地举起武器？
是怎样组织起来的？
将士们并驾齐驱攻击敌军的两翼，这又是谁带领的？
周昭王进行盛大的游历，他一直走到了南方的境地。
周昭王为什么要南巡？
难道是为了寻找那种白色的野鸡？
周穆王心有宏谋，为什么他也要去周游呢？
周穆王骑着马走遍了天下，他究竟是在寻找什么呢？
对周室不祥之人拖着东西叫卖，他们为什么在集市上吆喝？
周幽王要诛灭谁呢，他又是怎样得到美女褒姒的？
天命真是反复无常啊，它会惩罚谁又将保佑谁呢？
齐桓公曾多次会盟诸侯，最后还是被人杀害。
纣王的性情、为人，谁使他变得那般糊涂昏庸？
为什么他厌恶辅佐他的贤臣，却重用那些谗佞的小人呢？
比干到底什么地方触犯了他，他这样压制比干不重用他？
雷开是如何顺从献媚于纣王的，为什么纣王会那么宠信他？
为什么圣贤之人都有相同的品德，他们的结局却各不相同：
梅伯因为忠言直谏而被剁成了肉酱，箕子见纣王拒谏而装疯。
后稷是帝喾的第一个儿子，帝喾为什么那么厌恶他？
帝喾将后稷丢弃在寒冰之上，大鸟又为什么会用羽翼去温暖他呢？
为什么后稷还能仗弓持箭，凭着特殊的才能指挥打仗？
后稷的出生既然让帝喾惊骇，为什么还使他兴盛长久？
文王痛哭着披麻戴孝，仍然执鞭放牧牛羊。
为什么又让他毁弃岐社，使他拓宽疆土占有商？
周太王带着财产迁居岐山，人们为什么都来依附？
纣王被妲己迷惑，哪里还能进谏什么？
纣王将文王的儿子做成肉汤赐给文王，文王向天帝告状。
为什么纣王受到了上天的责罚，殷王朝却再也难以挽救呢？
姜太公在肉铺宰牛，文王又是怎样知道他的才能的呢？
敲刀卖肉吆喝的声音，为什么文王听见了会那么高兴？
武王姬发击杀纣王，为什么会忧愁呢？
他用车载着父亲的灵柩率将士出征，又为什么会那般急切呢？
纣王自缢而死，这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他为何要向上天呼告呢？
难道他还有什么畏惧的东西？
上天既然把天命赐给了殷王朝，为何后来会有人去讨伐它呢？
纣王统治着天下，为什么又让周人替代了呢？
【注解】
何以将之：将：统率，指挥。
昭后成游：昭后：周昭王，周代第四代君主。
穆王巧挴：穆王：周穆王，周代第五代君主。
妖夫曳炫：妖夫：妖人，指对周王室不祥之人。
齐桓九合：九合：指齐桓公多次召集诸侯会盟一统天下。
雷开何顺：雷开：商纣王时的奸臣。
梅伯受醢：梅伯：商纣王的诸侯，因忠心直谏被纣王杀死。
鸟何燠之：燠：温暖。
伯昌号衰：伯昌：周文王。姓姬名昌，曾被封为雍州伯，故称西伯昌。
迁藏就岐：藏：库藏，财产。
殷有惑妇：惑妇：指纣王的宠妃妲己。
西伯上告：上告：向天帝控告。
何亲就上帝罚：亲：亲身，自身。
师望在肆：肆：店铺。
伯林雉经：雉经：悬挂，自缢而死。
【原文】
初汤臣挚，后兹承辅。
何卒官汤，尊食宗绪？
勋阖梦生，少离散亡。
何壮武历，能流厥严？
彭铿斟雉，帝何飨？
受寿永多，夫何长？
中央共牧，后何怒？
蜂蛾微命，力何固？
惊女采薇，鹿何祐？
北至回水，萃何喜？
兄有噬犬，弟何欲？
易之以百两，卒无禄？
薄暮雷电，归何忧？
厥严不奉，帝何求？
伏匿穴处，爰何云？
荆勋作师，夫何长？
悟过改更，我又何言？
吴光争国，久余是胜。
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
吾告堵敖以不长。
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
【译文】
最初商汤让伊尹做小官，后来让他辅佐江山社稷。
为什么伊尹最后当上了商汤的相，死后牌位还享祭商庙呢？
功绩显赫的吴王阖闾是吴王寿梦的孙子，他从小就遭遇了流亡的命运。
为什么壮年就威猛厉害，使得他威名远扬呢？
彭祖调制的鸡汤，为什么天帝喜欢品尝？
彭祖拥有极长的寿命，为什么他能活那么久呢？
诸侯共同治理周朝天下，周厉王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呢？
蚂蚁和蜜蜂的个体虽然很微小，但是它们的力量为什么会那么巨大呢？
伯夷、叔齐采集薇菜，被女人取笑，神鹿为什么会保佑他们呢？
他们往北来到了首阳山，为什么会那样高兴呢？
秦景公有一条很凶猛的狗，他的弟弟为什么想要拥有呢？
他准备用一百辆车来交换那条狗，怎么最后却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呢？
天已昏黄，雷电交加，我回去有什么可担心的？
国家的尊严都不保了，祈求天帝又有什么用呢？
我遭放逐，在山洞中隐藏，对国家大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楚王为追求功绩兴师动众，国家的命运如何能够长久呢？
如果楚王能够悔悟，改正自己的过错，我又何必再多说什么？
吴王阖闾一直与我国相争，为什么多年来一直战胜我们？
子文的父母私通淫乱，又怎么会生出贤明的子文来？
我说堵敖在位的时间不会长久。
为什么周成王弑兄自立为王，他的忠诚的名声反而更加显著呢？
【注解】
后兹承辅：承：承担，担任。辅：辅佐之臣。
何卒官汤：卒：最终。
尊食宗绪：尊：敬重。食：享受祭祀。宗绪：宗庙，祖庙。
勋阖梦生：勋：功勋。
少离散亡：少：年轻时，年少时。离：通“罹”，遭遇。散亡：流离逃亡。
何壮武厉：厉：雄武猛厉。
蜂蛾微命：蜂蛾：比喻周厉王时叛乱的民众。
惊女采薇：薇：薇菜。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采薇而食三年。后因薇菜亦属周之草木，绝食而死。
荆勋作师：荆：荆楚，楚国的别名。这里指楚王。
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环：环绕。闾社丘陵：这里指男女幽会之处。
【诗人名片】
屈原(约公元前340-前278)，东周战国时期伟大的爱国诗人，华夏族人，出生于楚国丹阳(今湖北省秭归县 ) 。名平，字原,通常称为屈原，又自云名正则，号灵均，楚武王熊通之子屈瑕的后代。屈原一生中写过许多著名的爱国诗篇，后来由于楚王不接受他的爱国主张，致使国土沦丧，他满怀忧愤之情，跳入汨罗江(一说丹江)自尽。从而，世人为了纪念他，便有了端午节。屈原是中国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之一，也是我国已知最早的爱国诗人，世界文化名人。
他创立了“楚辞”这种文体，也开创了“香草美人”的传统。战国时期楚国贵族出身，任三闾大夫、左徒,兼管内政外交大事。他主张对内举贤能，修明法度，对外力主联齐抗秦。后因遭贵族排挤，被流放沅、湘流域。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一举攻破楚国首都郢都。忧国忧民的屈原在长沙附近汨罗江怀石自杀，端午节据说就是他的忌日。他写下许多不朽诗篇，成为中国古代浪漫主义诗歌的奠基者，在楚国民歌的基础上创造了新的诗歌体裁楚辞。
主要作品有《离骚》、《九章》、《九歌》等。在诗中抒发了炽热的爱国主义思想感情，表达了对楚国的热爱，体现了他对理想的不懈追求和为此九死不悔的精神。他创造的“楚辞”文体在中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与《诗经》并称“风骚”二体，对后世诗歌创作产生积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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